金陵有个小舅舅: 第5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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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杨维舟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内阁次辅大人,盛实庭。

    按理说,他乃是“行首案”的主官,而盛实庭身为内阁大臣、又是此案主犯程务青的父亲,盛实庭不该、也不能同他见面。

    尤其还是目下这种场面。

    此时夜深如井,三更过了有些时候了,隐约有些哭嚎声在风里回荡,盛实庭面容晦暗,似乎刚刚经历过巨大的悲恸。

    他看着杨维舟,眼神悲戚:“杨大人,犬子犯下此等重罪,害了无辜人等的性命,程家上下委实无颜,拙荆因此事,已缠绵病榻半月有余……”

    提到自己的夫人,盛实庭面上的心痛之色益发显著。

    “杨大人初来乍到,想来对这些事不甚清晰。”盛实庭语气沉痛,缓声道,“犬子并非盛某亲子。盛某对拙荆情根深种,不惜抛却旧俗入赘程家,那时候犬子已然是近八岁的儿童,对盛某尤为敌视,怕也是因这个缘故,他同盛某不甚亲近,一应课业学识都由他祖父娘亲过问,以致如今酿成大错……实在是盛某之大过啊!”

    杨维舟实在闹不明白盛实庭的来意。

    他前面一席话句句为自己开脱,句句都在意指程务青如今成此等局面,乃是他祖父娘亲所造成的,可最后一句结尾,却又揽在自己的身上,当真是令人迷惑。

    他沉吟,开门见山:“辅相大人此时来,究竟有何意?只要无关律法,下官皆会酌情考量。”

    盛实庭微顿了顿,语带沉重:“盛某想进去探望犬子一番,还请杨大人通融。”

    杨维舟只觉哪里不对劲。

    陛下画了圈儿的重刑犯,不日就要问斩,按常理来说,亲眷前来打点银钱,以求见上最后一句,情理之中。

    可是这等事一般不会求到他杨维舟这里,如盛实庭这等高官,自有进出这刑部牢狱的法子,却开诚布公地同他一番请求,当真令人不解。

    于是在盛实庭的身影慢慢走进去之后,杨维才向跟随在盛实庭之后的狱官递了个眼神,那狱官立即知意,恭敬地跟随盛实庭之后去了。

    这里是一片阴森冷寂的地界,程务青身为重刑犯,被关在最尽头的牢房里,盛实庭一路走过去,脚边经过的,皆是惨痛的□□与哀嚎声。

    那哀嚎声也是细碎的,像是濒死前的呓语。

    盛实庭充耳不闻,面上的神色是忧心的,可眉眼之间却似有轻松之色。

    狱官将牢房之门打开,蜡火摆在门前,黑影里一个颓唐的身影慢慢转回头,一张瘦到脱相的少年面庞显露在眼前,乱糟糟的发间,灰败的面庞上眼睛黑洞洞的,集满了惊惧和惶恐。

    他见到来人,眼睛里似乎亮起了光,连扑带爬地过来,抱住了盛实庭的腿,一迭声地祈求着:“盛实庭,不,父亲大人,求您,求您快些带我回家……”他连声音都是哑的,颤抖地像遇鬼,“我害怕……”

    盛实庭任他抱着,一动不动,面色毫无波动。

    程务青久久得不来回应,惊惧地向上去瞧继父的脸,却只能看到他冷到冰点的神情,似乎连每一根胡须,都冰冻住了。

    “父亲大人,父亲大人,您一向疼我,我从前惹下那么多事,全是你为我打点,这一次一定也可以……”他哀求,“那两个妓子原就不干净……我不过是叫她们唱个曲儿,她们唱错了,我才发了脾气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,是,我吃醉了,我是强辱了她们,可她们不依还骂人,父亲大人,她们骂我没人教养,骂我绣花枕头……她们骂我啊,我心里该有多难受啊,我才叫人上手去打……”

    盛实庭哦了声,在一旁的条凳上坐下,慢条斯理地看着他道。

    “是了,你还叫七个人轮番欺辱那两位行首,之后又拿匕首割下了她们的腿肉,一片一片的,其后,又以烈酒泼洒在她们的伤口,继而以火炙烤……整整折磨了一日一夜,所以才会跃入秦淮河自尽。”

    他在黑暗里笑了一声,“她们骂的对,你的确无人教养。”

    “你祖父,眼高于顶,动辄对你打骂;你娘亲,只一味地将你托给你祖父。阿青啊,整个太师府,谁疼你?”

    程务青爬过来,重新攀住了他的膝头,“是您,父亲大人,是您一直为我抗事,不叫祖父和娘亲知道,我知道我平日里对您不恭不敬,往后孩儿全会改……”

    他呜咽起来,“您再救我一回……”

    盛实庭不知可否,一双眼眸在黑暗里尤显阴恻。

    “你十岁那年,叫人将在门前乞讨的两个小叫花抓起来,扔进了沟渠里,是我将此事按下来,给你悄悄处理了,十一岁,你差人将书院的老师给打的奄奄一息,从此没人再敢教你,也是我按下来,不叫你祖父知晓。其后无论你是放火烧民居,还是当街纵马掀摊贩,亦或是随意抓人来□□,全是我为你平息事端……”

    他细数着,忽而停住了,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阿青阿,太师府里,谁待你最好啊?”

    这猛然的一声问,像是忽然提高了调门,阴恻恻而又带着狡黠,程务青像是醍醐灌顶,在黑暗里由头顶一路冷到了手脚,他从盛实庭的膝上慢慢滑下,倒退几步。

    “你待我好。”他喃喃地说,忽然抬头问,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盛实庭倚在墙上,语音回复了和缓,“为什么带你这样好啊?”

    他说让我好好想想,接着挺起了身,手肘撑在膝上,笑眯眯地说:“那一年,我和你娘亲成婚,当天夜里,你一把火烧了我的行囊,还记得么?”

    程务青发起抖来,一声不吭。

    盛实庭慢悠悠地说着话,那声音愈发的轻,像是在回忆。

    “那行囊我从宣州一路背到金陵,两年的岁月全在里头。不值钱,不过是一些纸绸书籍,一枚长命锁,一只碧玉镯,还有一张地理舆图罢了。”

    他忽地凑近了程务青,那声儿犹如鬼魅。

    “那舆图啊,我还没琢磨明白呢,就被你给烧了,好在我还记得一些……可惜位置总是差了那么一些些。”他惋惜,“五百多万两的银子,无数珍稀,全叫你一把火给烧了。”

    他往后仰靠了身子,半边脸在烛火的映照下,赤红着。

    “你可狠啊,我那长命锁,一天一夜的火都烧不化它,倒被你给化得一干二净。”

    他慢悠悠地说完,牢房里便十一阵死寂。

    程务青隐匿在黑暗里,好一时,又慢慢地爬回到方才得位置,他抱着膝忽然哭了起来,那声音呜呜咽咽的,像是在隐忍着极大的痛楚。

    “我娘亲呢,她为什么不来看看我……”

    盛实庭良久才悠悠说道:“阿青啊,你懂为人父母心疼的感觉吗?你娘亲啊,病倒了,你家祖父啊,在朝堂上大哭一场,这几日精神也不济。你瞧,到最后还是我来送你。”

    他站起身,站进了程务青那片黑暗里,蹲下身去,摸了摸他的头。

    “阿青啊,我问问你,你是怎么就被抓进了刑部大牢的啊?”

    程务青的声音颤抖着,“我往公主别院去了,抓了那个小孤女,岂料有人来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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