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君记: 30.中秋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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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时至半夜,楚军大胜而归,少将军卫颉风风火火地行至帐前,猛地被摔盏之声逼停了脚步,遂向影卫问道:“谁在里面?”

    “回将军,流胤大人刚回来,正在面见陛下。”

    卫颉迟疑了下,透过薄帐朝里望去,但见人影挺拔如松,却莫名溢着彻骨寒意,他入朝为官三年,面圣次数不少,何曾见过陛下这般震怒过?细思片刻,他终是选择拱手告退,先行整顿军务去了。

    帐中的低气压仍未消减分毫,流胤跪在地上不敢抬头,尽力让语声显得平静。

    “陛下,此事可还要继续查下去?”

    楚襄捏着那张江州官衙复刻来的文书,薄唇紧抿成一线,半天没有吭声,跳跃的火苗沿着他袖口肩头洒下碎光重影,仿佛一路烧进了漆黑的眸底,酿成熊熊烈焰,无法止息。

    竟是十年前的律王谋反案……

    那张纸上所有的字他都认识,拼凑起来却陌生得令人齿寒。

    那是当年他亲手督办的案子,从头到尾从未假手于人,可这诰命文书的内容竟差了十万八千里!底下有一栏列了二十来个名字,每一个都让他勃然大怒,他盯了片刻,蓦然收紧五指,再松开时已化作一把齑粉,飘飘洒洒落了满地。

    “陛下,这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是假的。”

    流胤始料未及,假的?怎么可能?那可是他暗中潜入江州官衙才弄来的啊……尚未想明白,桌旁深影忽然一晃,他抬头看去,楚襄一边披上袍子一边朝外走去,眉宇间暗色重重。

    “备马,回雁门关。”

    那时候的她还不明白嫡庶有别,也不明白在大家族里面人情是最卑贱的东西,后来再听到那位伯父的消息时,全家已经受他连累被放逐关外。

    她头一次这么怨恨一个未曾谋面的人。

    现在再想起来,她所了解到与王都有关的一切就像是灯影戏幕台后面的那些小人儿,拼凑起来虽有模有样,但终归只是小小一隅,并随着年月的推移逐渐泛黄褪色,再也看不清什么了,现在她所在的是一个全新而陌生的地方,也是她的故国最繁华的地方。

    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了,分别也变得近在咫尺。

    马车在空旷的福泰街停下,向前直行是外皇城,南边则是平民区,之前流胤已经同岳凌兮仔仔细细地描述了王都的大概情况,所以她选择在这里下车。

    有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,楚襄似乎没什么要说的,从进北门伊始,他的视线就没从奏折上移开过,岳凌兮估摸着他一会儿进宫面圣要用到这些东西,所以也就没打扰他,直到下车时才出声。

    “从蒙城到王都,一路多得王爷照拂,凌兮心中感激不尽,只是今后或许无缘再见,还望王爷保重。”

    听到无缘再见四个字的时候楚襄轻微地扬了扬眉梢——这词儿用得一套一套的,看来他是没白教。

    岳凌兮见他不说话便隔着帘子在车前行了个礼,又以眼神向流胤致意,随后就转身离开了,谁知没走几步又被他叫住了。

    “回来。”

    她步履一顿,疑惑地转了回来,却见楚襄从里面探出半截身子,一手撑壁一手攥着条碧色丝绦,下头悬挂着的东西就这么晃到了她面前,玲珑剔透,温润迷人。

    是当初在西夷时他给她的那块玉佩。

    “我一不注意你就悄悄把它放回来。”楚襄将她拉近,修长的指节几个穿套玉佩就系在了她腰间的丝带上,“说好是你我交换的,记清楚了?”

    岳凌兮怔怔地说: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楚襄这才面露满意:“好了,去吧。”

    看着岳凌兮挽着包袱渐行渐远,流胤打从心底松了口气,这一个月以来他唯恐两人之间发生点什么,岳凌兮好借此缠上楚襄,谁知她走得干干脆脆,完全没有要纠缠楚襄的意思,实在是个果断大气的姑娘,之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

    坐镇后方的夜言修也不轻松,每天早出晚归,一边收着雪花般飞来的战报,一边将粮草兵力源源不断地运过去,看似沉着冷静,再拖上几天只怕要命人去前线请楚襄回来了,太上皇及姑母就这么一条血脉,要再像蒙城之战那样出个什么好歹,他唯有切腹谢罪了。

    但他也明白这不太可能,为了打响震慑西夷的第一炮,扎城楚襄志在必得。

    当然,为了安全,楚襄的身份在军中依然是保密的,表面上还是楚钧统领三军。

    是夜,风声飒飒,东漓江南岸千帐连营,烽火高燃,远望唯见其中鸦影笼罩,不甚明晰,走近了才闻磨枪踏步声不绝如缕,一片铁血冷肃之象,令人心生畏惧。

    不久,冰冷的铁栅栏次第敞开,玄甲骑兵冲出营地率先袭向扎城。

    后方不远的山坡上,一道暗影负手而立,俯瞰着两军阵营从安静变得喧嚣,士兵似蚂蚁般密密麻麻地涌向战场中央,尔后定睛望向了某处,剑眉陡然一沉。

    “去把宁王给朕带回来。”

    边上的影卫身形如电,嗖地一声就不见了,再回来时显然多了个人的脚步声,虽略显虚浮,脊背却挺得笔直,其人其势犹如一把利刃,划破苍茫夜色,携着丝丝缕缕的锐气来到楚襄身旁,并屈身施礼。

    “皇兄。”

    楚襄冷哼:“还知道朕是你皇兄,看来没病糊涂,那为何违抗军令上战场?”

    楚钧默不作声,径自跪着不动。

    他是荣郡王之子,因父辈渊源颇深,又自小与楚襄同进同出,感情极为深厚,便亲称他一声皇兄。楚国皇室向来子嗣单薄,到了这一代嫡系仅剩他二人,再无其他堂兄弟,故无甚冲突及避讳。

    眼下太上皇、太后及荣郡王夫妻皆于咸阳行宫避暑,他二人却挥军北上,掀起轩然大波,一个掌揽全局,一个冲锋陷阵,配合得不知有多默契,但自从楚钧在蒙城被暗算之后楚襄就穿着他的战甲亲自领兵作战,只是上次出了那等事,这一战楚钧是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去了,遂又带伤上阵,谁知被楚襄抓个正着。

    “还不起来?”

    楚襄睨了他一眼,他慢慢直起身子望向山下的千军万马,皱着眉头说:“今夜之战极为关键,您不让我去,卫颉一人又如何应付得来?”

    “人是固定的,战略却不止一套,卫颉经验不足但胜在性子沉稳,朕已将他调去正面战场,凭他稳扎稳打的习性,与夷军缠斗个大半宿都不成问题。”

    听他这意思竟是还安排了别的人马,可要去做什么?

    楚钧面带疑色地扫过营中各部,猛然发现影卫队不见了,再看向身后,零零散散的只有十来个人,连流胤都不知去了哪里,登时惊怒交加:“皇兄,影卫是贴身保护您的,您将他们派去了何处?”

    楚襄下颌微扬,指着城中灯火鼎盛的那一处,道:“难民营。”

    这三个字差点没把楚钧气出心脏病来。

    扎城的楚国难民比蒙城还多,救都救不完,何必急于一时?他刚要开口劝楚襄收回成命,转念一想,楚襄何时做过这等本末倒置之事?其中必有深意在,只是未说明白罢了,思及此,他记忆中突然浮现出一件事,遂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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