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吴处处修罗场(三国): 15、第 1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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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梦中醒来,当时发生的一切,陆绩差不多已经明了。
    那一世,建安十一年,仲氏朝廷暗流汹涌。
    以整个孙氏掌握的大将军、大都督、丞相、左都护这些官职来看,孙氏逼迫袁耀让位这件事大约已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。
    但在这个时候,已到而立之年的仲氏皇帝袁耀不甘心成为孙氏的弃子,想要夺得大权。于是,他设下一套反间计。
    首先,他大约假托了谁的名义,召回远在江夏的大将军孙策,使其只身返回寿春。与此同时,他寻得一与孙策长相相似的男子,命这名男子在雨夜与太后孙婺相见,并将她袭击至昏迷。
    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孙婺,最大的原因大概是,只有太后亲口说出凶手,才能叫众人信服。
    第一步棋下完之后,孙策回到了寿春。他身上的血应当是又被谁栽了赃,再加上有人证,一时间便是百口莫辩,只好如袁耀所言,等太后醒来再定夺。
    事情发展到这里,一切都如袁耀的计划进行着,只待孙婺醒来指证孙策,鹬蚌相争,他便可渔翁得利。
    只是他没想到,孙策会突然死在五月初五这一天。
    孙策的死是天命,没有吃下孙婺求来的药,他的死袁耀也阻止不了。可孙策这突然的死亡,让原本就对袁耀产生怀疑的孙氏一党义愤填膺,他们领着各自部曲,纷纷回寿春向袁耀讨说法,寿春也由此乱成了一锅粥。
    彼时他大约还盼望着孙婺醒来能说出凶手。只是可惜,按袁耀的说法,孙婺醒来时,被问及是否见到了凶手面目,她只是点了点头,但什么也没来得及说,又晕了过去。
    孙婺最后究竟是怎么死的,陆绩很难推测出来了。或是因为伤情过重没能救过来,或是被涌进宫廷的乱军所杀,或是袁耀死到临头狗急跳墙,有无数可能。
    但对于孙婺自己来讲,若是能回忆起当时,必然只以为自己是被最为信赖的兄长背叛杀死。日夜兼程为其求生,换来的那一刀,大约比得上万箭穿心。
    陆绩醒来时将近黎明,将一切梳理出来时正是初冬至暗时刻,虽是茅塞顿开,却只觉身体内外全是寒气,销魂蚀骨。
    他将自己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,闭上眼睛,强迫自己继续想下去。
    到了这一世,孙婺于皖口将自己劫掳回来这种举动,大约会使袁耀猜测出孙婺也拥有了前世记忆。
    既如此,如果自己是袁耀会怎么做?
    孙婺于举贤用能和政务上都颇有手腕,有她在便可添一大助力。且她喜奢侈、好男色,投之所好应当便能拉拢。但其兄长孙策身为男子,有万夫不当之勇,且野心极大,不得不除。
    所以,倒不如将前世那没有用完的离间计,这一世接着用。
    于是,袁耀现下的种种作为——向他们提起转世轮回、装作一个老实的大孝子、对前世孙婺的死表现出的在意——终于都有了原因。
    想通了所有的事情,可此时,坐在孙家前厅的门槛上,坐在孙婺身边,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件事情说出来。
    虽然事关重大,但若真将一切和盘托出,他又不得不暴露自己也能记起前世这件事,其后便是无法拒绝的水解之事……
    一时难做抉择,他便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两棵橘子树。
    这时候,有两个仆从手捧布匹进了院子。
    看到坐在前厅的两人,其中一人屈膝行了一礼,道:“袁大人命我等将这些蜀锦送与小姐,小姐可要拿去做衣裳?”
    孙婺正一粒一粒果肉地吃着橘子,一瓣橘子吃了半晌都没吃完,听人这么说,将橘子塞进陆绩的手里,去看自己的礼物。
    袁耀送来的蜀锦,两匹朱红色,两匹青莲色,阳光下光华流转。在这个时代,生产力低下,蜀锦寸锦寸金,袁耀送来四匹布简直是把她捧上天。
    但她其实已经见识过无数好东西,甚至曾经在建业发展出类似云锦的织品,如今见了这四匹蜀锦便也说不得多惊喜。
    想了想,她指着两匹朱红色的蜀锦同仆从道:“我倒不必了,这两匹布你拿去给陆郎做三身新衣,不然他天天只有一身襦裙还怪可怜。”
    陆绩内心还正煎熬着,听她这么说,心里酸涩中又有些动容,于是踱步到她身边道:“我也不用,你便自己留着吧。”
    “不行不行,你这身白灯笼看得我心里丧丧的,不如换个红灯笼喜庆一下。”
    说完,孙婺又指着陆绩这身白灯笼似的襦裙同仆从道:“就与这一样的大小、款式,依样画葫芦,再做三身红的出来。”
    仆从却是很稀罕那蜀锦,怕暴殄天物便有些犹疑,“也不必给陆郎做这么许多吧?况且这一模一样三身,恐怕以后还要分不清……”
    “若是怕分不清……那就在三身襦裙上各绣一个大字。”孙婺将陆绩翻过来,指着他背后说,“就在这儿吧,一件绣‘过’,一件绣‘年’,一件绣‘好’,最好用正黄色丝线来绣,醒目。”
    “那样怕是不好看。”陆绩拒绝,他同仆从道,“什么也别绣,就三件一模一样的吧,我分得清。”
    “你还把自己当主子了?”她将陆绩推到身后,又和仆从说,“尽快赶制出来,待陆郎换上新衣裳,你们都有赏,就当过年了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仆从只好一头雾水地领命。
    待仆从走后,两人又坐回了前厅的门槛上。
    初冬上午的阳光有些暖,陆绩撕着橘子上的橘络,神思不知怎么回到了前世在吴郡家里后院的日子。
    晒着太阳,看看书,吃着橘子或是桃李,偶尔交谈两句,他们就能度过温馨美好的时光。可现在想来,不记得自己曾经无数次孤独地在郁林死去,不记得自己曾与她无数次失之交臂,他当然能简单地感受到世间温馨美好。
    可对于记得所有愤怒、不甘和遗憾的孙婺而言,在这样平淡的时光里,感受到的又是什么呢?
    陆绩一直神思游离不说话,孙婺便觉得有些无聊,于是问他:“你在想什么?”
    陆绩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,说:“不知怎么想起了你在皖口劫持我的事情。现在才想起来,你当时劫持我,是因为我和你前世有仇吗?”
    回忆起往事,孙婺简直咬牙切齿,“可不是嘛,天大的仇。”
    陆绩双手撑着脑袋,一双看起来无辜的乌黑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她,“可若依你所说,你真有那般心胸宽大。既然你不怨恨射死你的张文远,你为什么还会怨恨我呢?”
    “先别说你与我的仇和张文远与我的仇乃天壤之别,你看,我泄愤过后,不还是放过你了?我本就心胸宽广。”孙婺说。
    陆绩又问:“那你放过孙伯符了吗?如果他真的杀了你。”
    又被提到了这件事……都一千七百年了,那时的心情早不记得了,有没有放过其实也不记得了,但现在的自己肯定是不会再去计较的。
    于是,孙婺心底轻轻叹了口气,说:“所有人都会忘记他们做过的事情,只有我记得,我能找谁说理去?还不是只能算了。”
    陆绩却想,或许你心底其实一直没有“算了”,你唯一做的只是“忘了”。
    ——在他目前能记起的所有世间轮回里,孙策全都没有活过二十六岁。
    也就是说,或许就是从那次以后,孙婺再也没有想办法给她兄长续命。
    想到这里,陆绩决心解除这个误会,他抬头朝孙婺道:“阿婺,有件事我之前没同你说。”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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