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吴处处修罗场(三国): 21、第 2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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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陆绩被强掳上马时,鼻间的迷香使他很快陷入了昏睡,从而将他又一次带进了梦中世界。
    这一次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寿春的巍峨宫殿,而是他所熟悉的郁郁葱葱的吴郡穷隆山。[1]
    梦中的自己大约十岁,正独自上山。
    山间道路崎岖,一路都无行人,阳光透过茂密林叶洒在地上映出一路斑驳,路边横生的枝条在他身上刮出了几条血痕,更为幽暗的林间不时传来各种怪异的声响。
    忽然有一声不知是猿还是狼的嘶吼声从林深处回荡开来,他被吓了一跳,立刻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。站了许久,他才小心翼翼朝林间看去,一边喃喃着说服自己并无危险,一边颤抖着朝前方迈出了腿。
    行路过程寂寞而又艰辛,大约过了一个时辰,他终于走出这片林子,来到了山顶。
    山顶视野开阔,站在此处朝山下望去,能看到无边无际、镜子一般倒映着蓝天白云的震泽[2]。再往上走两步,起先是一片青草地,其中开垦了几块菜圃和药圃,而再往上,便可以看到穷隆山最高处搭起的一座茅草屋。
    陆绩一直跟随着梦中的自己,可以与梦里的自己看到同样的东西,听到同样的声音,闻到同样的味道,却总无法知道当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。
    但记忆使他知道,山顶茅草屋是吴郡道士于吉的居所。便也可以由此推断出,梦里他大约是要来寻访于吉。
    他跟着自己继续往山上走时,忽然听到了女孩子的哭声。
    于是,他又一次见到了孙婺。
    此时孙婺大约十七岁,怀里抱着满嘴鲜血似乎已经死去的孙策,满脸都是泪。她脸是红的,眼睛也是红的,头发因为毫不顾忌的动作散乱开来。
    如此形象的她全不像现实那般随心所欲、自在洒脱,于她而言十分少见的悲伤恐惧全写在了脸上。
    她大约哭得眼花,看到面前出现的男孩,缓了一阵,才用沙哑的声音哽咽道:“……你这样好看,你、你是小仙童吗?”
    十岁的他很爱说谎骗人。“正是。”
    孙婺停止了哭泣,“……我兄长死了,是我、我不小心将他毒死的,你能把他救活吗?”
    明明刚刚在林间被吓得半死,现在却又努力做出小仙童该有的样子。梦里的他站直身体控制住面部表情,颇有些生硬地说:“死了便死了吧,我父兄也都不在了,伤痛总会过去,你不必难过。”
    孙婺又开始落泪,“我已经活了好多年,可我还是害怕,害怕死,害怕亲人朋友离我而去。”
    在自己的梦里,陆绩便只是旁观,也能感受到她此刻的脆弱。但他也知道,十岁的自己虽会被她打动,但大约说不出什么更能安慰人的话。
    果然,梦里的自己沉吟片刻,最后只能学着大人的语气和她说一句:“你要坚强。”
    *
    梦醒之时,陆绩睁眼,湖光山色全不见踪影,眼前黑漆漆一片,只能隐约看见不远处似有火把的光亮,而他鼻间是直冲脑门的恶臭和血腥味。
    意识逐渐回笼,凭着味道,他记起来,这里是舒县府衙的地牢。
    小时候他与家人住在府衙后的厢房里,有时与几个小辈调皮,曾背着父亲偷偷进来过两次,也是同样的味道。
    而当他眼前画面清晰起来,他才看清楚面前不远处站着的人是袁耀,也终于知道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——双手双脚被捆住,被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。
    “醒了?”袁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。
    陆绩躺在地上仰视他,只见他说话时眼神轻蔑,嘴角嘲讽,十足的高傲自大神色,陆绩有一瞬很难想象他该如何才能一直做出人前那种憨厚模样。
    “既也有前世记忆,陆郎为何不直说,却瞒着我做些小人行径?”袁耀又说。
    刚刚苏醒的不适感还未完全散去,陆绩深吸了一口气,才虚弱地说道:“……我本也不欲与怀山兄争夺天下……怀山兄何必……”
    袁耀轻蔑一笑:“我如何能信你?如今乱世,便只记得人之忠奸、计略之长短,于争霸一途便能独占上风。形势所趋,以免你也来分一杯羹,我只得杀你。”
    陆绩明白了,对于同样拥有前世记忆的人,除了身为女子且还有其他用处的孙婺以外,袁耀的计划大约是全部杀掉。
    自己今日凶多吉少。
    ——但袁耀抓住自己却没立刻杀死,或许是想从自己口中套出些什么。
    他还记得自己被抓之前看到的身影,若是有脱险可能,自己也应当为陆逊的行动拖延时间。于是,脑中一番思索后,陆绩道:“可怀山兄你可知,你杀了我,却有别人也有前世记忆。”
    火光之中,袁耀的神色果然是变了。
    孙家门口,在陆绩暴露出他也记得前世之时,袁耀便已下了杀心。改变主意缓些时间杀他,便是想审问一番,以他所知除他们以外,是否还有这样的人。
    毕竟与他熟悉的,陆逊或是顾邵,都不是一般人。
    多年的宫廷生涯使袁耀也学会了一些言语技巧,于是他只是装作无意,轻笑着说:“若再有别人其实也无妨,我已一面命人寻访郭奉孝、诸葛孔明,一面离间刘备吕布……”
    听到这里,陆绩忍不住轻笑,“原来袁怀山也有自知之明,知道以你之才能远远掌控不了这天下,便全寄托于奉孝孔明、云长文远……还有阿婺。”
    他现在总算摸清了袁耀这人。记忆里的袁耀也在孙氏手下为官,虽没什么功绩,却也从来规规矩矩无甚错处。只是,上一世成为帝王的经历让他有了不该有的野心,使他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了。
    “哼,自作聪明!”袁耀被他的话激怒,露出暴戾一面,往前直走两步,木屐狠狠踹向他心口。
    沉重的力道使陆绩吐出了一口血,胸口的钝痛感晚一步传来,身体因本能蜷缩着,手脚却因被捆住而不能动弹。
    他目前的身躯本就还是个孩童,难以抵挡这样的摧残,浑身剧痛中,他的神思又开始迷离恍惚,耳边只有袁耀断断续续的声音。
    “……陆绩,若如今在我面前的是你从侄陆逊,那我是一定要杀的,可如今在我面前的是你……我知你无心官场,只专心于学问……只要告诉我还有谁,我也可以放了你,那样你便可作你的浑天图,钻研你的易经……”
    没有在意袁耀的喋喋不休,陆绩轻轻闭上了眼。
    如今浑身疼痛而疲惫,自己也全然无力抵抗,倒不如暂且先去梦境里寻前番湖光山色……
    “袁耀!”
    忽然,一声厉喝将陆绩的即将散去的神思又拉了回来。
    他勉力睁开眼,地牢门已经被打开,温柔月光从头顶撒下来,他便看到了降临在那里的衣袂染血的女子。
    她手握腰刀,血珠正一滴滴从刀尖上滚落下来,发丝在夜风里凌乱飞舞,眼神坚毅从容毫无畏惧。她便只是随意地站在那儿,周身散发的气场便也能叫人不由臣服。
    看到这副场面,陆绩心里不知是欣慰还是酸楚——如今的她果然随心所欲,自在洒脱,也无比坚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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