悬日: 9、P.蚂蚁逃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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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。”苏洄感到闷,从季亚楠的怀里退出些许,“如果我状态实在不好,你们就说我生病了,得了流感,去不了。”

    他不是第一次谎称抱病逃离这种场合,多数时候都是他妈主动说谎,为了不让他给全家丢脸。

    “那不行,这是重要场合,你可不能状态不好。”季亚楠有些自顾自地说,“哦对了,你徐叔叔还帮你找了一位特别知名的心理学专家,他也是临床医生,专门研究双相的。徐叔叔打过招呼了,明天就可以带你去专家那儿咨询,都说很有帮助的,说不定这次能治愈呢。”

    苏洄点了点头,穿过沉闷而空旷的客厅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从十四岁开始,到现在也有五年了。

    一次次地接近希望,一次次复发,他已经对治愈不抱希望。

    推开客厅一角的玻璃门,苏洄走进后花园,绕过一条草木环绕的鹅卵石路,来到自己的房间。

    他站在外面脱了鞋,移开玻璃门,赤脚走进去。房间里被收拾得很干净,没有任何危险物品,被认定“对他有害”的东西也全部被擅自清除出去,包括他新买的一些书,苏洄甚至连翻一翻也来不及。

    玻璃门外,花园里的无尽夏开了,大片大片的蓝在绿意里起伏。蝉鸣四溢,阳光充沛。但苏洄感到透不过气。

    他试图将身上的负担全部卸下,重重的书包,紧贴皮肤的上衣,都扔在地板。面对镜子,苏洄盯了一会儿自己凸起的肋骨,抬手,抚摸肋骨下方浅粉色的疤痕。

    隐约可以看见,心脏正抵着那层薄薄的皮肤和肌肉,小幅度跳动着。

    这是他活着的证明。

    愣神间,手机震动的声音传来,打破蝉鸣,但很短促,很快就消失了。

    苏洄感到奇怪,蹲下来,从包里翻找出手机,打开一看,的确有一个未接来电,是陌生号码。

    眼前没来由地浮现出宁一宵坐在长椅上的样子,他上下浮动的喉结。

    苏洄握着手机走了两步,重重倒在床上,又滚了半圈,把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,拨回了电话。

    电流声刺激着他的心,一声一声响着,大约过了十几秒那头才接通,一个声音出现。

    “苏洄?”电话里,宁一宵的声音比面对面时更低沉些,那头还有一个小男生的声音,正说着“宁老师这一题我不太懂”。

    声音移远了,苏洄听到宁一宵说等一下,让小男生先做题,最后才对他开口,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苏洄的声音隔着电波信号与棉被,用有些黏糊的语气叫了他的名字,“宁一宵。”

    电话那头的人静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似乎找到了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,宁一宵的声音比之前大了一些,也清晰许多,“我打电话给你,是想找你要今天王老师说的那篇文献,他说你有,不过拨过去之后我发现可以下载到,所以就挂……”

    “宁一宵。”

    苏洄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,打断了这些解释。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苏洄趴在棉被里,同时感到窒息和安全。

    “你有没有很想逃走的时候?”

    这句话令宁一宵有一瞬间的恍惚,想起些不太美好的回忆。

    有想逃走的时候吗?很多。

    明明身处补课学生家的阳台,可他却突然嗅到海水淡淡的腥味。

    在某个瞬间,宁一宵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无助的孩子,困在小渔村的日与夜里,走在路上都会被几个年长几岁的男孩儿围堵起来,推搡他,用“野种”或是更难听的称呼羞辱他。

    当时的他别无选择,一个人的拳头打不过一群人,逃不出那个地方,只能带着一脸的伤回到家,看着母亲抱着自己哭。

    苏洄很有耐心,没催促他,是宁一宵自己从回忆里走出来的。

    “有。”他难得诚实,而不是伪装成一个阳光的、没有伤口的人。

    电话那头的苏洄像是深吸了一口气,停顿了几秒,声音还是闷在被子里,听上去又虚无缥缈,也没有逻辑。

    “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?”

    苏洄随时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,对于这一点,宁一宵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,可听到他叹着气说“我们”,心还是动了动。

    “我觉得我像一只蚂蚁。”

    在宁一宵还愣神的时候,苏洄又跳转了下一句话,“被关在玻璃罩里的蚂蚁。只要我好好地待在里面,就很安全,可一旦我想要出去,爬到玻璃罩的边缘,人类的手指就会摁在我的身上,我动不了。”

    像是一种很奇异的心灵感应,宁一宵透过这通电话,竟然感受到他的苦闷与沮丧。

    他是个完全不会安慰他人的人,缺乏共情力,只是很会隐藏,但这一刻,宁一宵竟然产生了想要安慰苏洄的念头。

    苏洄的声音很轻,“我不想做一只被饲养的蚂蚁。”

    哪怕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不会有太幸福的过程,也不会有多么完满的结果。但至少要自由,哪怕是痛苦的自由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。”挣扎过后,宁一宵还是开了口,“你不是蚂蚁。”

    他是个完全不懂得如何安慰人的人,也认为安慰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事。宁一宵只做有价值的事,只做对自己的未来和前途有帮助的事。除非有益于他的前进,否则,他不会被任何人的感受所影响。

    可是,现在的自己在做什么。宁一宵也不懂。

    似乎也觉得这样有些荒唐,仅仅一句否定也显得很没道理。所以他又加以解释,“我是说,虽然我不太清楚你发生了什么,但总有一天,你会摆脱这些。”

    电话那头静了好一会儿。

    他不由得想,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听上去很无力,没有任何帮助。

    但这些也是他赖以生存的东西。

    电话那头忽然传来笑声,紧接着,是苏洄很轻、又带着笑意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宁一宵,你是玻璃罩外面的蚂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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